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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文学•纪念创刊40周年征文】杨俊:划破夜色的第一缕晨曦

发布日期:2018-12-21 16:16    【字体: 】   阅读:

划破夜色的第一缕晨曦

遂宁作家与《剑南文学》的三个故事

作者 | 杨俊



引 子

丁酉的春特别长。过了五月依然不冷不热,夏天杳无踪迹姗姗无期。这种天气助长了春困的气焰,它时时悬垂眼睑,松筋软骨,纵容你的慵懒、疲沓和萎靡。

手机提示音响起。微信中,绵阳晚报吴春华发来了一条信息:《剑南文学·纪念创刊40周年》“文学的力量——我和《剑南文学》”征文启事。随后她在电话中说,你应该有想写的想说的吧?听完心中感叹一声,还是老友知己!这位离家多年的女作家,依然保有遂宁文友间的传统习惯,不管身在何处总是保持着联络沟通着信息。这种被人关心牵挂的感觉很温馨很暖人。而她的这一声询问,则将尘封二十余年的记忆瞬时激活,一幕一幕纷呈眼前,让人唏嘘感慨,陡然焕发了精神……

1

先说说我自己与《剑南文学》的故事吧。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作家梦”是一种很流行的时髦“病”。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莘莘学子,“犯病”者众。而治疗方子只有一个:将“手稿”化茧为蝶“变”为铅字。

往日不同今时,网站、博客、空间、朋友圈,爱发多少发多少。若文笔优美通畅,再有一点观点思想,粉丝自会寻芳而来。当年“变”铅字却极难。一是文学爱好者众,二是可刊发的报刊极为有限。比如我所在的遂宁,一九八五年撤县建市时全市竟无一张报纸一种刊物,所有文学爱好者的目光都盯在了绵阳市文联主办的《剑南文学》上。这首先源于建市前遂宁原是绵阳地区的一个下属县,两地之间有着天然的地缘亲近。二来省内诸多市州主办的文学刊物大多是内刊,《剑南》却是面向全国发行的双月刊,在整个西南地区颇有影响力。作品能发表于《剑南》,实在是一件很了得很觉荣耀之事。



作为一名怀揣文学梦想的青年工人,我与众多无缘正规院校却又美梦正酣的年轻人一样,正在文学的道路上跌跌撞撞蹒跚学步。白天在工厂与机器钢铁斗力,晚上在自修大学遂宁辅导站里增智,到了夜深人静时,就在狭窄的单身宿舍内跟报刊跟文字较劲。然而,这种既无根基又无指导的瞎撞式创作就如同笼中困兽,在黑暗中左冲右突却难寻治疗之“方”。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身边有吴春华等一大群同样爱做梦的同龄文友。没有名师指点,大家就抱团取暖一起寻求“自疗”之法。周末节假,众友相邀聚于小茶馆或湖畔江边,交流文学信息,拜读彼此大作,相互鼓励相互砥砺,如有谁的文字见诸报刊化身铅字,则众人同喜击节而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成为了遂宁文学“病友”间彼此抚慰的精神支撑。

约会一散,又回去埋头读书,熬夜写作,然后修改、投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醉心其间痴情不改。后来,一些文章陆续见诸报端,心中对文学杂志的向往就更加强烈了——报纸副刊与纯文学杂志相比,那“厚度”和分量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继续写稿、修改、投稿。这样的日子熬了多久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1992年的某一天,早晨上班经过单位大门时门卫喊了一声,杨俊,有你的杂志。一个小青工,当时是没多少闲钱去订什么杂志的,翻阅报刊都是闲暇时去图书馆集中“打牙祭”。听见这一声喊,心里就格登一声,是不是有作品发表寄样刊来了?紧走几步冲上去,接过邮件一看,硕大信封上印着几个早已烂熟于“眼”的字:《剑南文学》。

现在已很难准确描绘第一次收到样刊时的激动心情了。只记得当时舍不得拆,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放进了工具箱,然后一边干活一边不断猜测,到底是哪一篇文章发出来了?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我就这样自己吊着自己的胃口,不断刺激又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于窖藏美酒,窖的年份越长,开坛时的酒香便愈发浓烈香醇。



晚上回家,谜底终于揭开。记得当时不愿将信封撕烂,拿着一把小刀小心地剔了很久的浆糊才将信封原样打开——那只拆开后依然完好无损的信封,至今还收藏在家里的书柜中。

1992年第6期《剑南文学》上,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文章。在“沃土新笛·知音之页”栏目上,《清明·锅魁·桥》显得那么耀眼那么让人着迷。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不断翻看自己的“大作”——这不是自恋式的沾沾自喜,而是将刊发后的稿件与自己保存的底稿相对比,通过编辑对原稿的增删修改,去领会文章的构架、语境的营造、情感的呈现等各种写作技巧。多次的阅读也让我“熟悉”了那位素未谋面的责任编辑母碧芳。

我开始给她写信,诚恳地表达了心中的感激之情,也谈了阅读之后的一些收获和想法。碧芳老师给我回了信。信不长,大体是鼓励表扬,也有一些针对我稿件的指导建议。这样的联系和指导极大地刺激了我的创作激情,我开始更多的写稿更多的投稿。此后的时间里,不管我有多少文章发表在其他报刊杂志上,“绵阳市建设街8号”始终是默认的投稿方向,我也“认识”了曹代义、王德宝等更多的编辑老师。1995年,在王德宝老师的邀请下我还加入了绵阳市微型文学学会,这是我在加入省作协之前加入的第一个正式文学协会,那本贴着年轻时意气风发青春照片的证件,至今也在家里的抽屉里珍藏着。



从1992年第一次发表散文《清明·锅魁·桥》,至2017年刊发散文《大河无声》,眨眼间在《剑南》的指导、帮助、呵护下我已走过了25个寒暑春秋。“文学梦”成为了文学事业,文学青年也开始渐知天命,一代一代的“剑南人”提升了我的写作水平,也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此时回首,发现过去的一切是那么美好,是那么值得回味和铭记。

其实,无论从事哪一种艺术,初学时的摸索就如同漆黑夜色中的蹒跚独行。月不得见,星不得见,路不得见,前途茫然不可知。只有在第一缕晨曦照进世界时,脚下的路,身边的人,未来的方向,便立刻清晰于眼前了。那是一种令人惊喜,给人力量的希望!

《剑南》就是这样一缕耀亮心神的温暖晨曦,在你最晦暗的一段路途上,给你幸福、希望,振奋你的精神。

2

我想说的第二个故事,是遂宁已故作家、市作协原副主席全学玲与《剑南文学》编辑耕夫的故事。

全学玲,1954年生于遂宁。14岁辍学后上山下乡当了知青,几年后回城成为绵阳地区第二人民医院(现遂宁市中心医院)的一名临时工,在炊事员、库房保管员的岗位上辗转苦熬。在“文凭热”席卷全国的八十年代,身处知识分子成堆的医院,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他过得十分艰难辛酸。值得欣慰的是,他心中还有一个“文学梦”——在现实中被压抑的个性,被扭曲的情感,在小说的天地中得到了宣泄和舒展。文学,成为他心灵栖息的精神家园,也是他试图改变自我命运的唯一“武器”!

创作的道路是艰涩苦难的。尤其是像他这样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教育,甚至连文学书籍也没读上几本的业余爱好者,创作之路更显曲折坎坷。但全学玲也是坚韧执着的,他将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创作中,以多于他人十倍百倍的努力跋涉在文学的道路上。但有闲暇,厨房的案板上,库房的角落里,都是他“咬”文“嚼”字的“战场”。冬天冷得蜷缩一团,夏天赤膀挥汗如雨,昏黄灯光下,劣质烟雾中,一个青年在坚守寂寞、品味孤独。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退稿后,在他对文学、对人生已几近绝望时,一封来自绵阳的信拯救了他的命运。这封信的执笔者,是《剑南文学》的编辑耕夫。信中的大意是,你的小说(请读者原谅,这篇作品的标题我记不得了)写得不错,但还有一些需要斟酌修改之处。可以想象,对于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来说,这封信是何其重要何其振奋人心啊!

收到信的第二天一早,全学玲就登上了去往绵阳的汽车。经过六七小时的颠簸,再一路走一路问找到建设街8号,找到了写信给自己的编辑老师耕夫。“他是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人,烟瘾很大,谈风很健,对小说写作有很多的思想和经验。”在后来遂宁作家聚会的很多场合,全学玲无数次地讲起当时自己与耕夫见面时的情景。那个被他尊称为“文学启蒙老师”的人,给他留下了一生难忘的记忆。

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年轻作者来说,对三十年前即因病辞世的耕夫完全没有印象,但在绵阳市作家协会原主席、《剑南文学》原主编刘大军2007年写的那篇《斯人远矣——耕夫仙逝二十周年祭》的悼念文章中,却为我们清晰地刻画了那位黑瘦中年人的敬业精神和职业操守。

1979年8月,短篇小说《审判前》于《四川文学》发表后,三台县新德公社的民办教师耕夫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这篇被称为绵阳地区“伤痕文学”重要代表作之一的小说在四川文学圈产生了极大反响,耕夫也因此被借调到了当时的《剑南文艺》编辑部作编辑。



工作任劳任怨,看稿编稿可以一整天不挪窝的耕夫成了编辑部里有名的“老黄牛”。刘大军在文章中这样描述道:“你对绵阳文学的最大贡献是在新时期的初始岁月,对文学的敬畏和赤诚,发现和培养了一批至今还活跃在文坛上的后备人才……你成天埋在稿件堆里一篇一篇地看,退稿信通常是‘长篇大论’,很少三言两语打发作者。你对到编辑部来送稿谈稿的作者,不管工作多忙,放下手边的活儿立刻接待,或当场看稿说意见,或促膝长谈说创作思想创作方法,尽皆掏心窝子的真情话,使作者如沐春风,茅塞顿开……”

对文学无比虔诚的全学玲是幸运的,他在文学最兴盛的时期遇到了耕夫这样一位好老师。或许都是黑瘦个头烟瘾大,也许都有“临时工”的生活经历,更或许是全学玲的小说真的写得不错,总之,两人的这次见面谈相谈甚欢。为了修改稿件,也为了向耕夫学习更多的写作技巧,全学玲索性在绵阳住了下来。在此后一周的时间里,白天聆听耕夫的悉心指导,夜晚则在小旅舍里熬夜改稿。多年后全学玲曾对我说:“耕夫老师的指导非常细致,会给你逐段逐段地调整,逐句逐字地推敲。这一次的见面改稿我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对我今后的创作影响极大。”

在耕夫的帮助下,全学玲的“处女作”终于登上了《剑南文学》。此后多年,两人也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联系,书信往来、登门拜访、笔会相见……1987年,全学玲终于加入了他梦寐以求的四川省作家协会。也就是在那一年,沉苛缠身的耕夫与世长辞。为缅怀这位曾经无私帮助过自己的“老师”,全学玲创作了一篇长长的悼念散文《难以忘却的记忆》发表于《剑南》。全文言词恳切,情深意重,让人读后心生崇敬。



耕夫辞世的第二年,全学玲短篇小说《龙门阵》发表于《人民文学》1988年第七期,此后几年,其作品不断刊发于《萌芽》《滇池》《四川文学》《剑南文学》等大型文学杂志,他也成长为四川省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遂宁市作协副主席。1991年,在他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爱的自省》的《后记》中,他诚恳地感谢了《剑南文学》编辑部和编辑部里辛苦耕耘甘为人梯的老师们。

耕夫的精神,在全学玲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1991年,我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光》投稿到了《遂宁文化报》。当时已调至遂宁市文化局创办工作,兼任《遂宁文化报》副刊编辑的全学玲约见了我。三次面谈,三次修改,一篇原本两千字的小说,最后见报时“变”成了一篇仅600字的散文。“去繁枝、留精华,集中笔墨凸现主题。”全学玲说,这是当年耕夫老师教导他的话。这话,也成为现在我跟《遂宁日报》副刊编辑们念叨最多的一句话。

从绵阳到遂宁,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到一0年代,一种责任的传承沿袭代代不绝。这是文学前辈对后辈的责任,也是一名作家对社会的责任!

3

我最后要讲的,是遂宁市文联原主席周光宁与《剑南》的故事。

与全学玲等同龄文艺青年相比,周光宁是较为幸运的。同样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他出自书香门第教师家庭,在父亲的影响下少年时便显出了不俗的文学天赋,小学时其作文便刊发在了当时的《少年先锋报》上。然而,时代的巨轮无情地辗碎了包括“作家梦”在内的一切美梦。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将所有的文化扫起了垃圾堆,也将出身成分都有“污点”的周光宁扫出了校门,成为了遂宁县新桥公社一名接受“再教育”的下乡知青。但多舛的命运并未让他就此萎顿,文学依然是他执着坚守的精神“阵地”。

1976年,兴修小水利让“万人战河滩”成为时代的最强音。一个名叫燕儿窝的荒野上,兴修水库大坝的战旗猎猎飘扬。为调动激情鼓舞斗志,县委宣传队决定搞一台文艺演出慰问革命的建设者。歌舞器乐朗诵都有了,独缺一个相声。组织者想到了那个平时就喜欢舞文弄墨的年轻人。



在知青点的破旧茅屋内,周光宁陷入了冥思。他想到了“我”刚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的嚣张,投身水库建设后在如火如荼劳动中受到的启迪,想到了“我”多年坎坷的经历,从幼稚到成熟的转变……也许是自身的感受太过深刻,也许是积压于心的话有太多要说,煤油灯下的一夜疾书,周光宁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相声《雏雁展翅》。

演出成功了。观众的掌声笑声给周光宁带来了自信,也让他有了更大的“野心”:在这个文学功能被无限地放大的特殊时期,如果能在全国发行的公开刊物上发表作品,那会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1978年初,“不知天高地厚地”的周光宁将《雏雁展翅》邮寄给了本地区唯一的一本文学杂志《剑南文艺》。

这次,命运女神再次垂青了这位既有文学天赋又执着坚守的年轻人。很快,云中见到锦书来:相声《雏雁展翅》被《绵阳文艺》1978年第二期留用刊发——此后四十年间,周光宁曾无数次绘声绘色地描述过自己收到用稿通知那一瞬间的心情——漫卷诗书喜欲狂。何以慰怀,唯有杜康!

将用稿通知贴身揣好,周光宁骑上自行车向十余里外的黄连沱狂奔而去。“当时我脑袋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己的老师、县文化馆文化干事黄平,与他分享,和他吃酒!”小酒馆里,二瓶老酒,一捧花生,几碟烧腊炒菜,师徒二人纵情而歌,欢快畅饮,一直喝到月上西山,醉眼朦胧不识归途……



一个短短相声的发表,却为周光宁今后的人生道路奠定了基础。因为,这是解放后遂宁县第一篇在全国公开发行的文艺刊物上发表的作品,他也成为了遂宁第一个将“手稿”变为铅字的人!

从此以后,《剑南》在周光宁心中有了特别的分量,他也渐渐成了《剑南》上的“老面孔”。独幕话剧《修桶》、中篇小说《赤金扇之谜》《郪江迷雾》等作品又相继亮相《剑南》。凭借出色的创作成果和多项遂宁“第一”,周光宁慢慢成为了教师、校长、宣传部长、市文联主席,并多年笔耕不辍,创作发表小说、戏剧、曲艺、音乐等文学作品逾百万字,多次荣获全国、省级大奖……







故事讲到这里,也到了该结尾的时候。

其实在遂宁作家群中,与《剑南》有着各种难忘故事的绝非上述几人几例,建市之前几乎所有作家的成长历程中都或多或少能够看到《剑南》的身影,他们都在《剑南》的搀扶下走过了人生中最困惑最艰难的某段时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那些挣扎求生的特殊时期,我们需要的恰恰就是那一点鼓励,那一点指导,那一缕哪怕微弱却充满温暖和希望的晨曦!

纪录这些尘封多年的往事,决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剑南文学》创刊40周年的感恩回馈,而是在文学势微影响渐小,社会肌体正被金钱、名利熏染、侵蚀,作家队伍在声色犬马的诱惑中醉眼迷离的今天,用《剑南》这缕曾耀亮过无数人心神的微光,去映照我们当年的勤奋、虔诚、砥砺、激励,热血沸腾和志存高远。人,只有铭记过去心怀感恩,才不会迷失前进的方向和回家的路!

关于《剑南》的三个故事,也算是激励自我的一种警示和自省吧。



作 者 简 介

杨俊,1970年生于四川省遂宁市。现任遂宁日报报业集团周末副刊部主编,系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遂宁市作协副秘书长。

先后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散文、杂文、小说、文艺评论800余篇,曾获得遂宁市第三届“五个一工程奖”、 遂宁市“十佳新闻工作者”、遂宁市“首届船山文艺奖”,多次获得市委、市政府表彰的“先进个人”,获得过全国、省市各级散文、小说一、二、三等奖70余次,及全国、省市各级新闻一、二、三奖100余次。著有散文集《尘烟一缕》,新闻通讯作品集《见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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